2014-05-23 10:19:00 來源: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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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道明：抗日神劇給再多錢我也不演。
隱士生活，邊緣人士？ 他說：我是刻意為之
不脫戲服不用替身不串戲？ 他說：價值觀不合，堅決不演
什么戲接，什么戲不接？ 他說：演員應(yīng)當(dāng)有所節(jié)制
5月16日，張藝謀新片《歸來》上映，4天后票房過億，陳道明飾演的陸焉識獲得如潮好評，他的演技再次被廣泛討論。
這段時間以來，一貫低調(diào)的陳道明曝光率陡增。影迷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他難得地出現(xiàn)在《歸來》的城市宣傳活動中，還少見地接受了不少媒體的采訪。
在娛記們列出的娛樂圈三大最難采訪名流中，陳道明赫然在列，另兩位是姜文和王志文。采訪陳道明之難，最難在于約訪，他不像很多藝人那樣，只要一有影視作品推出就頻繁接受采訪。曾有片方向媒體透露，陳道明有時會在合約上寫明：不參加宣傳活動。在網(wǎng)絡(luò)上能搜索到的關(guān)于他的訪問稿中，幾乎每一篇都會提及他多么難得接受一次訪問。
《歸來》的廣州首映后，陳道明接受了南方都市報獨家專訪。聊到這個話題，他笑笑：“其實并沒那么難。人們總喜歡塑造我，包括媒體也是如此?！痹掚m如此，但在《歸來》之前，他接受的采訪的確寥寥可數(shù)。至于原因，他心平氣和地說：“其實是因為我的作品不多，需要接受采訪的機(jī)會也就不多。加上我沒有什么話題，自己也不想制造什么話題?！痹谒磥?，這是個需要話題的年代，他并不想迎合。
除了公認(rèn)的好演技外，陳道明也是娛樂圈公認(rèn)的“異數(shù)”———
他博學(xué)多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當(dāng)影迷們還沉醉于他彈鋼琴的優(yōu)雅身姿時，他的畫作又刷新了大家對他的認(rèn)知；他低調(diào)遁世，一直與所處的娛樂圈及大眾保持距離，但關(guān)于他的“語錄”卻在網(wǎng)絡(luò)上廣泛流傳，被許多人奉為心靈雞湯……
用時興的說法，陳道明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男神”。他的影迷涵蓋老中青，且男女通殺。這種近乎于“神話”的公眾形象，很多明星不知要經(jīng)過多少營銷和公關(guān)才能達(dá)成，陳道明卻不見得受用，在他看來，這是一種“異形”，“我覺得‘我’是被人塑造出來的，可能這個職業(yè)需要這么一個色彩的人，于是就把我塑造成這樣了。其實我不是這樣的?！?/p>
在南都專訪中，他屢屢打破關(guān)于自己的這些“神話”，他試圖告訴大家，真實的陳道明并沒有很多人想的那么好，也沒有有些人想的那么糟。
他說：“每個演員都是極其平凡的人，我本身就是一個凡人，是這個職業(yè)讓我不那么像一個凡人。如果你真把自己不當(dāng)凡人了，那就是一個庸人了?！?/p>
小隱于室，大隱于戲
幾乎每篇關(guān)于陳道明的報道，都會提到他隱士般的生活方式：很少接受采訪，不愿往人群里走，拍戲以外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里看書寫字彈琴。
這種描述，雖不中，亦不遠(yuǎn)。不中的地方在于，他的愛好遠(yuǎn)不止琴棋書畫，無論高大上的高爾夫還是接地氣的麻將牌，他都是好手。
陳道明甘于充當(dāng)演藝圈“邊緣人士”。雖身價長期穩(wěn)居一線演員之列，但產(chǎn)量并不高，出道40余年只演了不到50部影視作品，其中還包括《建國大業(yè)》這樣只客串一兩場的戲；他鮮少參加商業(yè)活動，更不熱衷圈內(nèi)社交活動。他始終和這個圈子保持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而且并不諱言這是自己“刻意為之”。
他常以戲子自稱，多次說過自己最初當(dāng)演員只是為了躲避上山下鄉(xiāng)，對這個職業(yè)并沒有多深的情意結(jié)，他的職業(yè)夢想是醫(yī)生、律師或外交官。40多年來，一部又一部地演過來，他早已是成為國內(nèi)最優(yōu)秀的男演員之一，但每每談到演藝成就，他總說自己“很被動，一直被推著往前走”。言談之中，仿若有憾。
或許正因為始終處于這樣的“出離”狀態(tài)，他并不像很多人那樣對“演員”這個身份過分執(zhí)著。采訪時，無論說到角色還是演技，他都很少用到“理想”或“藝術(shù)”這樣的詞，他更喜歡談?wù)撗輪T的“職業(yè)特性”。
他拍戲有不少“怪癖”，一是不脫戲服———一旦進(jìn)入劇組，換上角色的衣服，他就不會輕易脫下來。在《歸來》的整個拍攝期，他一直穿著陸焉識的破棉襖，下了戲也不例外，回酒店時常常引來側(cè)目。這個習(xí)慣并不是在拍《歸來》時才養(yǎng)成的，從《康熙大帝》到《楚漢傳奇》，無不如此。陳道明說：“進(jìn)入劇組后，演員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衣服穿成自己的衣服，把道具變成自己的手持物，只有這樣，這些東西才能‘貼神’，而不像借來或租來的?！?/p>
另一個怪癖是愛站著。在拍攝片場，稍微大牌點的演員都有專屬的椅子，供休息用，陳道明卻總是站著?！冻h傳奇》導(dǎo)演高希希曾透露，陳道明在片場不坐工作椅，一站就是一天。排練話劇《喜劇的憂傷》也一樣，第一天排了7個小時，陳道明就沒坐下過。
再者，他不串戲。雖然常常隔一兩年才接一部戲，但一旦接下，就在劇組踏踏實實呆幾個月。如今很多演員的檔期都排得滿滿的，有時同劇組演員請假去參加其他活動，只有他還留在片場，于是他就成了那個“填空”的人。
這些別人眼中的“怪癖”，在陳道明看來，只是演員的職業(yè)特性?！把輪T這個職業(yè)是有職業(yè)性的，職業(yè)性有時候要付出代價。不都是光環(huán)，不都是掌聲和獻(xiàn)花?！彼€“教”南都記者，如果以后聽到演員說自己拍戲有多辛苦，不妨問問他：“你怎么不說你收了多高的片酬？”
有所為，有所不為
張藝謀說，最初決定拍《歸來》，關(guān)于陸焉識這個角色，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陳道明。陳道明答應(yīng)了。因為早在張藝謀找他前，他已看過原著，“陸焉識這個人早就在我的腦袋里”。
陳道明對南都記者說，陸焉識很像自己的父親，他戲中的造型幾乎和父親一模一樣。陸焉識的經(jīng)歷，是那個動蕩年代知識分子的縮影，也是陳道明在年輕時“看了滿眼的”。他接受南方周末采訪時曾說，演這個人物，從小處說，是紀(jì)念父親；往大里講，是致敬中國真正的知識分子。所以，他沒問片酬，沒看劇本，爽快接下。
類似的經(jīng)歷還有馮小剛的《唐山大地震》。馮小剛把劇本給他，作為唐山大地震的親歷者，陳道明給馮導(dǎo)出了不少主意。馮小剛順勢問他是否愿意出演當(dāng)年去唐山救援的解放軍干部，但有點擔(dān)心他片酬太高。陳道明的回答是：“這是一個很美好的電影，片酬你看著給。”于是簽合同。
2011年他出演《喜劇的憂傷》，主動要求零片酬。首演結(jié)束時，他在舞臺上單膝跪地謝幕。很多人不解，一貫冷傲淡定的他何以突然用這么強(qiáng)烈的方式表達(dá)情緒？回憶這一幕，陳道明對南都記者說：“這個舞臺給了我一切，給了金錢，給了名譽，沒有它就沒有我這個職業(yè)的開始；沒有這個舞臺，沒有這個大幕的開啟，就沒有我的今天，我怎么能不感恩！”
但更多時候，陳道明并沒有這么好說話。
他是國內(nèi)片酬定價最高的男演員，而且，更關(guān)鍵的是，并不是所有高片酬的戲他都接。他接戲的標(biāo)準(zhǔn)很飄忽，如果把他演過的戲和角色都列出來，就更覺難以捉摸———這份不長的片單中，雖然不乏《末代皇帝》、《圍城》、《康熙王朝》、《黑洞》、《楚漢傳奇》等精品，但也有口碑平平的作品，甚至有些他只是演配角。南都記者問他的接戲標(biāo)準(zhǔn)，他答：“什么時候休息夠了，遇到想拍的戲，就接了?！?/p>
雖然接戲標(biāo)準(zhǔn)飄忽，但他不接戲的標(biāo)準(zhǔn)卻相當(dāng)明確。
首要的一條是：當(dāng)他不想拍戲時，再大的戲也不上。陳道明幾乎每拍完一部戲都要歇上一兩年，碰到不想拍戲時，再大的導(dǎo)演、再大的制作，他也不接。
另外一條重要標(biāo)準(zhǔn)就是：不符合他價值觀和人生觀的角色，堅決不接，他因此堅決拒演了所謂的“抗日神劇”。即使是好劇本中的好角色，如果價值觀和他有出入，他也不會接?！敖巧环衔业膬r值觀，哪怕給再多錢，告訴我能得多大獎，我都不會去演?！?/p>
這兩條標(biāo)準(zhǔn)，前者關(guān)乎他所追求的“自由”，后者關(guān)乎他看重的“責(zé)任感”，都是不可動搖的原則。一個人太有原則，勢必不好相處，所以一直以來，關(guān)于他“不好合作”、“要求多”的傳言就沒少過。朋友們有時會專門把這些負(fù)面聲音發(fā)給他，他有時也會上網(wǎng)看看，情緒多少會受影響，但他往往很快就能自我修復(fù)，因為意識到“憑什么每個人都得喜歡你，你何德何能”。
采訪時，談興正濃的陳道明忍不住“提點”南都記者，不要把自己當(dāng)成娛記，而要放在“文化記者”的角度去思考。他說，“好記者一定要研究社會結(jié)構(gòu)、國家結(jié)構(gòu)、家庭結(jié)構(gòu)和人的結(jié)構(gòu)，所以很多偉大的記者最后都從政了，為什么？因為這些人心中有大結(jié)構(gòu)，不是只采訪了一個人、寫好一條稿就完事了?！?/p>
好演員是否也是同理？他沉吟片刻：“我確實會想演員之外的東西。像這些問題，可能不是演員考慮的。確實，有時我的手伸得有點長。但它會幫助我的創(chuàng)作，它能保證我創(chuàng)作層面的基本質(zhì)量。我不會為此左搖右擺，我的情緒不會為此而坐過山車?！?/p>
我無奈于世，世又奈我何
馮小剛在《我把青春獻(xiàn)給你》里寫道：“陳道明是只有在戲里才會放下清高、才會低頭的那種人?！彼e例，葛優(yōu)如果遇到違章被警察攔下，必先摸著腦袋嘿嘿笑，然后做出一副“哥們兒認(rèn)栽”的誠實表情，令警察心生憐憫；陳道明若是被攔下，可以想象，那表情一定是“要殺要剮您看著辦吧”，結(jié)果可想而知。
清高，在馮小剛筆下，是一種贊美。放到如今這個言必談“接地氣”的娛樂圈中，卻難免被視為一種“裝”。知易行難，說往往比做容易得多，但，陳道明說了，也做了。
在《歸來》的北京首映禮后，媒體們津津樂道于陳道明的“有個性”和“敢說話”?；顒蝇F(xiàn)場，他毫不客氣地指出主持人“飆戲”的說法屬于“娛樂節(jié)目對語言的夸張使用”；聽到記者轉(zhuǎn)述李安、斯皮爾伯格看哭的段子，他一語戳破：“更多的是同行間的客氣”；連張藝謀夸他是“表演教科書”時，他也不給面子，直言“表演沒有定式，哪有教科書可言”。
他甚至對自己都不客氣。大家說他是中國演員里讀書最多的人，是“知識分子演員”———實際上，陳道明一直保有閱讀的習(xí)慣。他和錢鐘書是忘年交，因為飾演《圍城》里的方鴻漸，錢老在世時，他們有過數(shù)次交談，那段時間正是陳道明志得意滿的時期。面對南都記者，陳道明如此回憶：“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人物了，可在這樣的文化老人面前，我太自以為是了，挺可憐的。人家才是真正的文化人，我們只是‘飾演’文化人?！?/p>
陳道明說過這么一句話：“我無奈于這個世界，只能努力做到讓這個世界也無奈于我?！边@句流傳甚廣的話，在某種程度上道出了他的入世哲學(xué)。他常說自己對人生的設(shè)計感差，也不想有設(shè)計，隨遇而安。
陳道明對女兒的教育方式也在某種程度上踐行了這套哲學(xué)。和南都記者聊到年輕人看《歸來》的觀感時，他提到了女兒陳格。他說，自己接戲有時會把劇本給女兒看，聽聽她的意見。在他看來，女兒的性格特別好，“不像我。我性格不是很好，她媽媽性格很好，她這個優(yōu)點完全繼承了媽媽?！彼毖宰约簩ε畠菏恰翱鞓方逃?，從不把成績作為標(biāo)準(zhǔn)，“哪有這么多女王，哪有這么多居里夫人！我對她是快樂教育，第一身體好，第二快樂，第三盡量有所成。首先知道自己是凡人，正常人做正常事。至于命運能否承載那么多偉大，就交給命運吧！”
但他其實也無法做到真正的超脫?？吹讲徽２唤】档默F(xiàn)象，他也往往忍不住發(fā)聲———在政協(xié)會議上，他明知實際作用有限，依然每年提交各種關(guān)于文化藝術(shù)問題的提案。他的圈中好友徐昂形容他：“身體里住著一個孩子?！睂τ谶@個評價，陳道明笑了，他說，他從小就很討厭“成熟”、“城府”這樣的詞，“我思維方式特別簡單，簡單到有時讓人覺得我怎么這么復(fù)雜。我希望這個童真氣能一生伴隨我。”
“我從小就不喜歡‘城府’和‘成熟’”
這個舞臺給了我一切，沒有它就沒有我這個職業(yè)的開始，沒有這個舞臺、沒有這個大幕的開啟，就沒有我的今天，我怎么能不感恩呢？———陳道明
《歸來》拍了多久，破棉襖就在陳道明身上多久，常引人側(cè)目。
南方都市報：在發(fā)布會上，你糾正了張藝謀說你是“教科書式演技”的說法。很多演員覺得這不過就是個宣傳，是個話題，就配合了，但你好像不愿意這么做。
陳道明：宣傳也要在實事求是的基礎(chǔ)上，任何宣傳不當(dāng)都是反宣傳?，F(xiàn)在都知道要做宣傳，尤其是演員，無所不用其極，這不是我的概念里應(yīng)該做的事情。
南都：本來就在聚光燈下。
陳道明：對，缺點被夸大，優(yōu)點也被夸大。我希望盡量還原成原態(tài)，不希望讓自己異形，也不希望自己在別人心中異形。
南都：我注意到，在這輪《歸來》的宣傳活動中，很多報道里寫到你，都說你“很有個性”、“說話很直接”。
陳道明：很正常，我本來就不太喜歡所謂的委婉，委婉里面難免會有油滑之嫌。包括采訪，我愿意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有內(nèi)容咱就說，沒內(nèi)容也不要為了宣傳去擠牙膏。沒有意思。
南都：所以你接受采訪特別少。
陳道明：其實仔細(xì)想想，我不覺得少。關(guān)鍵是我沒什么話題?，F(xiàn)在是一個話題的年代，我這人沒什么話題，也不想制造話題。除了職業(yè)之外，我希望我是一個自由的人。
南都：自由，那很難了。
陳道明：我本身就是個凡人，是這個職業(yè)讓我不那么像凡人。其實每個演員都是極平凡的人，所有的不平凡都來源于職業(yè)。如果你真把自己不當(dāng)凡人，那就是一個庸人了。
南都：要做到并不容易，知易行難。
陳道明：所以要不斷地修為，不斷告誡自己、敲打自己，不要等有一天別人敲打你，這就不是很好意思了。
南都：這個好像……很難意識到？
陳道明：不難，只要你拎起這個意識。就像餓了要吃飯一樣。一點兒都不難。
南都：我記得你說過你在(上世紀(jì))90年代有過一個自我膨脹階段……
陳道明：對，從那以后我開始拎起來了。
南都：自己意識到的嗎？
陳道明：對。我意識到這一點很早，所以我很慶幸，不太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紛擾，說白了就是不要被名利綁架。如果欲望低一點，焦慮少一點，就會恬淡很多。
南都：你很少接受采訪，之前的影視作品你也沒有像這次這么配合宣傳。我約采訪時以為會被拒絕。
陳道明：沒有。人們永遠(yuǎn)在塑造我，或者說愿意塑造自己心目中的演員，包括媒體。我覺得“我”就是被塑造的，可能這個職業(yè)需要這么一個色彩的人，于是，把我給塑造成這樣子了。其實我不是這樣的。
南都：沒有別人以為的那么孤傲、清高？
陳道明：我確實有不恭的時候，在我認(rèn)為不當(dāng)?shù)臅r間說了不當(dāng)?shù)膯栴}，就可能給人這樣的印象吧。
南都：很多人說你孤傲不是貶義的，是覺得你心性高，就像不喜歡接受采訪這樣。
陳道明：沒有，其實特簡單，就是你有得問，我有得說；當(dāng)你沒得問、我也沒得說了，就別沒話找話。咱們談一個話題，都有興趣點是最好的。我雖然出道時間很長，但作品不多，到現(xiàn)在為止大大小小的角色加起來不到50個，包括給人敬個禮就完了的那種。跟現(xiàn)在一些正當(dāng)年的演員比，應(yīng)該不如他們多。這樣一來，接觸媒體的時間就不如他們，有話可說的內(nèi)容、機(jī)會也就少嘛，采訪也就比較少。
南都：有個很好玩的現(xiàn)象，你的發(fā)聲那么少，曝光率也不是那么高，網(wǎng)上卻有很多你的語錄，你看過嗎？
陳道明：謝謝大家還能夠念著我。那不是語錄，是摘錄，是一些采訪付諸文字后別人摘錄的。其實里面有些話不是我說的。(南都：都不是嗎？)當(dāng)然主要的還是我說的。有時候朋友會轉(zhuǎn)給我，問我這話是你說的嗎，比如某某演員和某某某演員離婚的問題上，以我的名義說了長篇大論。我沒這么八卦！我自己的事都管不好呢，不會去評論別人的事。那些就不是我說的，張冠李戴了。我知道那是好意，但也要實事求是，那段文字好像得到很多好評，好多人都說不錯，但我不能把別人榮譽擱自己腦袋上，那真不是我說的話，我沒這么深刻(笑)。
“如果一個劇本寫得很好，但價值觀和價值取向跟我的對立，那給我再多錢或告訴我能得國際大獎，我也不會去演”
南都：你接戲一直不是很多，是因為要求特別高嗎？
陳道明：也不是，其實我挺隨性的。我到現(xiàn)在還是這么認(rèn)為，這個職業(yè)對我來說最大的享受就是我可以選擇。大多數(shù)人的工作都是不可選擇的。我呢，可以選擇這個角色不演，這個工作不接，也可以選擇今年不工作，休息。這是最契合我性格的地方。我是個特別隨性的人，有時想著這兩年不干活了，就真的不干了。比如今年拍完《歸來》我就不演了，接下來就休息。很多人都做不到這一點。
南都：因為這一行競爭很激烈，很多藝人都想著要趁著現(xiàn)在紅多演演。
陳道明：刷存在感，不斷地刷。有人刷微博，有人刷臉，不斷地刷自己，告訴大家：我在哪我在哪。其實這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不自信，也可能是怕寂寞。
演員的責(zé)任就是要把提供給你的服裝變成自己的衣服，把道具變成自己的手持物，這就是演員的職業(yè)。我拍戲，一般情況下，進(jìn)組后就不太穿自己的衣服了，包括古裝戲?！冻h傳奇》拍了6個多月，我一次也沒穿過自己的衣服，一直穿著破燈籠褲、破衫、破鞋。我就是要把它們穿成自己的。
南都：怕被遺忘。是不是做這行比較容易沒有安全感？
陳道明：我不覺得沒安全感，(我的)日子比老百姓好過多了，真的好過多了。所謂缺乏安全感，只是想出更大的名、賺更多的錢，說到底還是欲望。
南都：那為什么你可以做到？
陳道明：我也做不到。我只是說，在知道、明白的情況下會有所節(jié)制。因為明白了嘛，所以知道節(jié)制。如果知道了還不節(jié)制，早晚會出問題。
南都：你是什么時候明白的？
陳道明：我好像始終就沒糊涂過，從以前到現(xiàn)在，我的思維方式都是一樣的?，F(xiàn)在有些年輕演員，我有時看他們跟我們的存在和思維方式不一樣，我不欣賞，出了名并不一定會得到人們的真心尊重！
南都：你會勸他們嗎？
陳道明：我不勸，每個人道路不同，性格不同，年代不同，需求也不同，勸不了的，會自討沒趣。而且我也沒資格、沒欲望去勸。我體驗過的東西別人不一定能體驗，別人體驗的我又不一定能感受得到。
南都：除了你說的刷存在感以外，還有些演員會因為遇到很好的戲，特別有沖動，一定要去演。
陳道明：這個很正常。
南都：你會這樣嗎？如果你在休息時遇到一個特別好的戲呢？
陳道明：我不太受這個影響，我每回上戲沒有一回是說特別積極的，也沒什么太大的沖動。有時很長時間不接戲，別人問我是不是很忙？我不忙，一點都不忙，我沒事兒，就是不想拍戲。這里面有各方面的問題，除了精力外，還包括所演的劇本、所演人物價值觀的問題。我不會違反自己的道德觀、價值觀去接戲，我一定要認(rèn)同戲的主題才會接。如果是我反對的，我不會演。哪怕是歷史戲，也要在我認(rèn)同它歷史觀的情況下才會演。如果一個劇本寫得很好，但價值觀和價值取向跟我的對立，那給我再多錢或告訴我能得國際大獎，我也不會去演。
南都：為什么？
陳道明：因為一個人總有他的生活堅持、情感堅持、理念堅持還有文化堅持，如果沒有，就等于全無信仰。
南都：很多演員會覺得，自己什么樣是一回事，演的角色是另外一回事。
陳道明：演員一開始是職業(yè)技能，是工具，但一定要慢慢有自己的價值觀、審美觀。演員就是干活掙錢，你給我錢我就演，高級一點的就是我喜歡的、感動我的就去演，還有一種就是又喜歡、又覺得可以傳播自己認(rèn)為好的價值觀，就去演，這就更好了。那些抗日神劇，給我再多錢或是告訴我這戲會有多火，我也不會去演的。別人為什么要拍咱就不管了，各取所需，但我相信觀眾的基本判斷，我認(rèn)為不能把一段悲慘的歷史那么兒戲化，那是中國的恥辱史，別太阿Q了！
南都：你拒絕得了嗎？
陳道明：我當(dāng)然拒絕得了。你給我這樣的劇本，我打開第一頁，如果是這么寫的我就擱邊上不看了，然后直接告訴你我不會拍。
南都：不會因為人情、比如很好的朋友要你幫個忙，你就接這種戲？
陳道明：不會，太離譜了，真不會。歷史可以有編纂有傳說有演義，但在核心精神上不能演義，基本事實不能扭曲。
南都：有這樣的劇本找你嗎？
陳道明：有，不多?？赡苤牢也惶珪葸@種戲。
南都：陸焉識，是你喜歡、感動你的角色嗎？
陳道明：嗯，是。
南都：張藝謀怎么說服你來演陸焉識的？
陳道明：沒有說服。他就跟我打招呼說有本小說讓我看看，我說我看過。他說我要搞這個，我說好啊，他說你來演，我說行啊。就完了。
南都：這么簡單？
陳道明：如果是我想拍的東西，我不會給對方造成任何阻滯，包括讓對方為難地說：喲，價格怎么有點高。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有不少次這樣的經(jīng)歷。
南都：好像當(dāng)初接《唐山大地震》。
陳道明：對。我不會在這方面跟投資方出現(xiàn)任何問題，但前提是我喜歡、接受。這是第一步。第二步，不會出現(xiàn)任何創(chuàng)作上的玩忽，我會全情投入。這是我的原則。
南都：這部戲拍得辛苦嗎？我聽鞏俐說拍那場逃跑的戲時你跑吐了。
陳道明：“很辛苦”之前加一個“很”，實在是生理極限。拍那場戲時天還沒冷，我穿著那么重的棉襖。你在銀幕上看的是我跑一遍，但拍的時候是十幾遍，而且要全速?，F(xiàn)場有很多群眾演員，只要有一方面沒配合上，就要又來一遍。加上我一個人要跟4個人搏斗，那些人抓我可不是架子花、比劃比劃，我要求他們4個人：你們有本事就給我摁那兒，沒本事是摁不住我的！4個人一開始還說“哎喲陳老師，咱們輕點兒，設(shè)計下動作”，我說別設(shè)計，我就是要逃跑，你們就是要抓住我，唯一目的就這個。開演后他們真的摁不住我，我是真掙扎??！有一條我把他們4個都帶倒了……我說你們一定要真來，千萬不能客氣。最后拍的幾條，他們說還是摁不住。我說佩琦你最后一把抓我的頭發(fā)，抓頭發(fā)后我就老實了……確實辛苦。當(dāng)然這種辛苦沒什么，是演員本身該做的，本身就應(yīng)該承受這些辛苦，別人給你錢沒理由只讓你出場享受。你以后采訪演員時對方一說這個辛苦那個辛苦，你就回他：你應(yīng)該做這個的。
南都：很多演員都有替身啊，尤其是大牌演員，包括打光啊、背影啊都用替身。
陳道明：我不行，只要我能為之的，絕不找替身。拍這戲兩個多月，陸焉識的衣服我就沒下過身，戲里戲外都沒下過，每回回我們住的酒店，我都會成為一道風(fēng)景，別人看著會想這人怎么了，一是因為穿得過厚，二是怎么這么破??！衣服是有性的，會隨著你走。有時我們看別人穿件新衣服會說：喲這衣服像租來的借來的，那就是衣服不貼神———當(dāng)演員就要做到這一點：把角色衣服穿成自己的衣服。我們來到片場，一開始服裝是服裝的，道具是道具的，演員的責(zé)任就是要把提供給你的服裝變成自己的衣服，把道具變成自己的手持物，這就是演員的職業(yè)。我拍戲，一般情況下，進(jìn)組后就不太穿自己的衣服了，包括古裝戲。《楚漢傳奇》拍了6個多月，我一次也沒穿過自己的衣服，一直穿著破燈籠褲、破衫、破鞋。我就是要把它們穿成自己的。當(dāng)年我演康熙，只要我還在劇組，哪怕是在平常生活當(dāng)中，我也沒脫過燈籠褲和坎肩兒，永遠(yuǎn)將它們貼身穿在身上。
南都：之前你演《喜劇的憂傷》時因為發(fā)燒暈倒了，現(xiàn)在身體恢復(fù)了嗎？
陳道明：應(yīng)該還在(痊愈期)。醫(yī)生這么給我劃分，說3個月是治愈期，半年才能痊愈。我還在痊愈期。
南都：據(jù)說你得的是大葉肺炎，這種病的誘因是饑寒交迫，被稱為“民工病”。你怎么會得這個??？
陳道明：對，醫(yī)生說這往往是重體力勞動才會得的病。我那段時間還是因為累的，也有誘因，拍《歸來》時得了感冒，我沒去管?！稓w來》一停機(jī)，第二天我就要進(jìn)話劇排練場排練，后天彩排，大后天演出，全都連著的。演了6場，頂不住了。我身體一向還不錯，因為我一直有體力鍛煉，可能是各方面的壓力太大了。
“那些抗日神劇，給我再多錢或是告訴我這戲會有多火，我也不會去演。不能把悲慘歷史兒戲化，那是中國的恥辱史，別太阿Q了！”
南都：你演《喜劇的憂傷》時曾跪地謝幕，為什么？
陳道明：因為這個舞臺給了我一切，沒有它就沒有我這個職業(yè)的開始，沒有這個舞臺、沒有這個大幕的開啟，就沒有我的今天，我怎么能不感恩呢？
南都：你以前說過，當(dāng)演員是為了逃避上山下鄉(xiāng)，一直以來你都是被動的。我想知道，現(xiàn)在演員這個職業(yè)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陳道明：現(xiàn)在就不太想了，因為木已成舟。我越來越到了現(xiàn)實的年齡，那些虛妄的東西基本上不太想了，想了也沒用，自己給自己找別扭(笑)。
南都：你會看那些對你的批評或者罵聲嗎？
陳道明：偶爾。有時候會有朋友傳給我。很多都是他們發(fā)給我，說你看，有人這么寫你。
南都：這些聲音會影響你的情緒嗎？
陳道明：不太會。當(dāng)然誰都不愿聽壞的，都愿意聽好的，這是人的本能，不是虛榮心和自尊心的問題。所以我說演員這個職業(yè)是要付出代價的，不都是光環(huán)，不都是掌聲和獻(xiàn)花。包括觀眾、媒體的批評，包括不喜歡你的人對你的蔑視，你都要承受。憑什么每個人都得喜歡你啊，你何德何能。
南都：你展現(xiàn)在大家面前的都是特別淡定、從容的一面，但你肯定也有軟弱的時候吧？
陳道明：假裝從容唄，也是不斷地修正和思考。這都是左躲右閃、磕磕碰碰出來的。
南都：通過看你很早以前到現(xiàn)在的采訪，我覺得你有一點點變化，好像你比之前更愿意表達(dá)自己，之前會藏得更多一點。
陳道明：你說得對。我以前總在想為什么要跟別人說那么多，為什么要把自己的想法公之于眾，干嗎讓別人這么了解我。我有時會有這個障礙。這真的不好，是個缺點。好的人物關(guān)系是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才能有話可談，有事可做。你不了解我，我也不讓你了解我，其實是一種拒絕和冷漠。
南都：你的朋友形容你，心里一直住著一個孩子。這句話特別好玩。
陳道明：我從小就不喜歡用來評價人的兩個詞，一是“城府”，說這個人有城府，城府深往往是貶義，跟它類似的還有個“成熟”，我也不喜歡成熟。我的思維方式特別簡單，簡單到有時讓別人覺得“這個人怎么這么復(fù)雜”。我特別希望這個童真心能一生伴隨。
南都：赤子之心是很難保持的。
陳道明：是吧，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