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4日,成都五塊石車站附近,廖弟友在家接受記者采訪。
廖弟友保存著自己1951年第一次捐款的證明:抗美援朝捐獻飛機大炮獻金證。
廖弟友捐款后保存的部分收據(jù)。
/人物名片/
廖弟友
年齡:93歲
出生地:廣安市鄰水縣
廖弟友是成都鐵路局退休職工,被稱為“捐款爺爺”。十幾年來,他幾乎每個月都會捐出一筆錢,數(shù)額在100元至200元不等。
進入人生的第93個年頭,廖弟友的眼眉一天比一天低垂。
在摔碎右膝蓋后,他再也走不遠了。每天坐在竹子編的椅上,層層棉衣把他裹得像個粽子,厚重的帽子把他白色眉須壓折下來,他也懶得舉手將它抬一抬。每天一大半時間都蜷在不到十平的老屋里,屋外,陽光燦爛,黑漆漆的屋里還開著燈。
好久沒有記者來過了,院子顯得有些落寞。
一段時間來,院子里隔三岔五會有記者來,有時候,來的是慈善組織的人,有時候,來的是街道辦的領(lǐng)導。
他們來這里,是因為這位93歲的老人經(jīng)常捐款。十幾年來,他幾乎每個月都捐款。對他來說,捐款就像吃飯喝水,沒有捐款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捐款成名 好多人來看他
廖弟友的老屋,在成都五塊石車站附近。順著逼仄的巷弄進去,盡頭處的三層磚瓦老屋搖搖欲墜,廖弟友和老伴就住在底樓。這些年,四下新樓盤如雨后春筍,老房子被緊緊包圍。老院子里,上了年紀的鄰居,一個個背手踱步。他們大多是最近才知道了廖弟友“竟然還有一個怪毛病”,他的這個“毛病”,讓寂寞的院子來了不少慈善組織、街道辦領(lǐng)導,以及很多記者。
村上和街道辦的領(lǐng)導,帶著毛毯和慰問金去看他?!坝写我粋€領(lǐng)導給了我600塊錢,我說可以捐給好多人了哦?!绷卫厦碱^顰蹙,有些著急,欲言又止。曾有位小學老師拿來DV要拍他,并告訴他,回去會制成光盤放給學生看,讓大家都學習他助人為樂。
1月3日,華西都市報記者來到這里,廖弟友正坐在他那張椅上打瞌睡,天氣預報播完,他關(guān)掉電視。見有人來訪,一下精神起來,滿面笑容。
“你們來了,屋頭小,對不起了?!崩先朔鲋蚁ズ貌蝗菀灼鹆松?,嗓子里擠出幾句沙啞的寒暄,又低頭去搬小凳子。
坐定,他從常坐的凳面兒上,拿起兩個塑料袋,小心打開。
盒子里有一堆藥,還有一大疊單據(jù),這些都是他捐款的憑證。
十幾年來,幾乎每個月,他都捐一筆錢,數(shù)額在100元至200元不等。幾乎每筆捐款都有受款人簽字。8個紙質(zhì)信封中裝著近50張粉紅色的《感謝信》,或因?qū)Ψ皆馐芰怂疄牡卣穑蛟馐苤鴤?,信的落款為各大公益救助團體。
看完這些,廖弟友又翻開荷包,小心翼翼掏出一個錫箔盒子,從中抽出兩疊巴掌大小的泛黃的紙。笨拙地翻開,一張快要揉碎的紙上寫著:“抗美援朝捐獻飛機大炮獻金證”,上邊寫著,捐獻人為西南鐵路工程局工總一大隊三中隊廖帝(弟)友,時間是1951年7月。
捐款成“癮”到處尋找求助者
廖弟友頻繁捐款,最早可以追溯到1976年。
那年,唐山大地震突如其來。這天,廖弟友在人民公園閑逛,看見有人在公園里設(shè)攤掛橫幅,人群前面,擺了一個大紅色紙箱。別人告訴他,這是在為唐山受災人民募捐,他從包里掏出200元,投進箱子里。
“我也想做志愿者?!薄安恍小D憧梢跃杩?。”說著,他從志愿者手中接過捐款發(fā)票,以及一封粉紅色的《感謝信》,信封右下角有單位名稱和地址。他記下地址,之后他就時不時跑到那里,“有人需要幫忙,我就捐點?!?/p>
此后,他就常常跑到捐款點,有時候摸點錢出來,投進捐款箱。
1980年,廖弟友從鐵路局退休。他有了更多時間,于是經(jīng)常走街串巷,尋找需要幫助的人,紅紗袋、助聽器、水壺,是廖老出門尋人的“標配”。在街上看到乞討的老人投5元,殘疾人和小孩投10元。
“火車站乞討的人多,騙子也多”、“廟里面乞討的人多,小部分是真的”、“成都電視臺三頻道的求助新聞多,四川衛(wèi)視的更多”、“成都軍區(qū)總醫(yī)院、成都消防總醫(yī)院和成都市三醫(yī)院最好找需要幫助的人”……
多年來,廖弟友積累了豐富的捐款經(jīng)驗。
他看電視,總盯著滾動播出求助信息,“有的我還沒記完,它就過了。”為了不上當受騙,他通常會找到醫(yī)院去一探真?zhèn)巍H羰钦嫒苏媸?,他就現(xiàn)場給錢,再讓對方在小本本上簽個名。遇到有人磕頭道謝的,他都一概拒絕。
成都慈善總會工作人員嚴巧說,老人為了能送出去100元,會坐半天公交車,花半天時間去找人。
省吃儉用 南瓜蘿卜下稀飯
廖弟友的5個子女,都在成都干著普通的活兒。生活平順,時不時來看他。
2014年,小兒子廖鳳明看到新聞報道,才知道原來父親“一直在做慈善”,并且從未間斷。廖老一輩子都沒聽過“慈善”二字,更不知道它的意思。在他的字典里,只有“幫忙”。
一輩子捐了多少錢,廖弟友沒有統(tǒng)計過。
實際上,他并沒有多少錢,收入只是每月退休工資:2000多元。因為捐錢,自己過得很拮據(jù),一日三餐,只能吃稀飯,配菜是豌豆、南瓜或者蘿卜。煙酒早就戒了,嘴巴沒味,就嚼幾個蒜頭。
后來,老廖被媒體報道了,他捐錢的事,鄰居都知道了。
“廖大爺,有錢哦!又去捐了哦!”一進茶館就有人開腔了。
“那些話,聽了心頭不安逸。”他嘴角癟了癟,委屈得像一個受了氣的孩子。廖弟友認為,自己捐的自己的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幫助別人,別人心里有個念想。他也知道自己的一兩百塊,對于求助者是杯水車薪,但他還是堅持送錢,有時在去的路上就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來的公交車。但這都阻止不了他去捐款:“我有公交卡,肯定能問得到?!?/p>
廖弟友說他不想接受采訪,考慮了一下,最終同意配合。他拉開棉衣,掏出一部翻蓋手機,笑著告訴記者,這是孫女兒買的,還存了子女兒孫們的電話。
“等我死了,別人說起他們的父親和爺爺,也不會是壞話吧。”一邊說著,淚花在他短而稀疏的睫毛上閃爍。
面對面
幫助別人因為“吃過苦”
記者問廖弟友為何長年堅持捐款幫助別人?廖弟友說因為自己“吃過苦”。
1923年,廖弟友出生在鄰水縣梁板鄉(xiāng)廖家槽,父母都是農(nóng)民。4歲時,父親去世,他成了家中獨兒,母親靠種地盤活生計。12歲那年,身子骨還沒長整齊,他被送到重慶一家肥皂廠擔油桶,后又被送到織布廠做學徒。每人每月織18匹布,從早6點干到晚9點,“18匹啊,織不完就沒工錢。”他瞪大眼睛,周遭的壓力似乎仍纏著他。廖家沒錢讓他讀書,像當年大多數(shù)青年男女一樣,他成了大字不識的“重慶漂”。
空了他就跑到街上給人扇扇子,扇涼快了,客人給他一分錢。或為在飯館里兜售零煙,為討好飯館老板,他滿堂跑,要么給客人端漱口水,要么倒痰盂。又或摘野柿子、桃子核曬干,到藥鋪子換錢。對他來說,紅苕玉米面饃就是最香的一頓飯,一分錢一小坨的豆腐渣,可分成兩天煮南瓜皮子吃。
在當時,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年中,只有過年回去一趟。
1950年,經(jīng)介紹,他進入成都鐵路局,修筑成渝鐵路。養(yǎng)路工、搬運工、看庫房、守大門,幾乎所有對文化要求不高的工種,他都做過。為了留在鐵路局,他在一次檢修考試中,抽換枕木累到吐血。
廖弟友還做過采購,但他只識數(shù)不識字,怕出差錯,他不干了?!拔椅幕恍校苈?,我總得行嘛。”每逢紅白事,他常替東家跑腿,招呼客人,收集禮金,送信傳話。他去林子里砍下竹片,削成條,粘上各色皺紙,做成花圈,以表心意。華西都市報記者 何艾琳 攝影 陳羽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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