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川“7·9”第一輪暴雨洪澇災害發(fā)生時,江油市盤江大橋垮塌最牽動人心———6輛汽車墜河,12人失蹤。同日,綿竹市境內有兩座大橋垮塌,在第一輪暴雨洪澇災害之后,四川全省至少19座大橋垮塌。
7月26日,綿陽市交通運輸局公路管理處總工程師楊某某墜樓身亡。經公安機關調查,當日下午,楊某某在接到回單位協(xié)助調查的通知后,由江油返回辦公樓,獨自乘電梯到8樓,徑直從衛(wèi)生間跳樓自殺。
據透露,盤江大橋7月9日垮塌后,綿陽市委、市政府啟動了問責調查程序。市紀檢監(jiān)察和檢察機關已依法依紀對17個單位、60余人次進行了調查取證。其中,楊某某等十余人均接受調查。
目前,綿陽市交通運輸局公路管理處勾某某因涉嫌玩忽職守罪被檢察機關立案偵查,并已刑事拘留。
連續(xù)塌橋結合各地通報,成都、德陽、阿壩、綿陽等地至少垮塌大橋19座
7月9日,通口河北岸,人們正往來于江油市青蓮鎮(zhèn)的一場集市。九嶺鎮(zhèn)與青蓮鎮(zhèn)一水之隔,這里的趕集人經由盤江大橋往來。
盤江大橋跨通口河,九嶺鎮(zhèn)人稱這座橋為“老橋”,因其修建于1969年,又因在其東側百余米處建有青蓮大橋。青蓮大橋啟用不久,盤江大橋所在公路即被列為廢舊公路。
通口河源于綿陽平武縣,流經北川縣、江油市匯入涪江。入夏以來,四川省已經歷了3次區(qū)域性強降雨。7月7日,降水再次開始,連日不斷。趕集這天,四川省各級氣象部門共發(fā)布暴雨紅色預警12次。
人們沒有預估到水患嚴重。7月4日,青蓮大橋因病害封閉維修,盤江大橋成為車輛繞行要道。趕集之日,路窄人多,車輛擁堵。上午11時許,盤江大橋轟然垮塌。官方通報稱,6輛汽車墜河,12人失蹤。
同在7月9日,成都、德陽等地普降暴雨。發(fā)源于什邡市綿遠河和石亭江水位上漲、水流驟急。河水順流而下,綿竹市漢旺鎮(zhèn)綿遠河大橋、興隆鎮(zhèn)綿遠河大橋垮塌。此后,綿竹市旌彭路觀漁大橋和廣漢市三水大橋、金雞橋、溺水橋垮塌。這6座橋梁跨度均超百米,官方認定為大型橋梁。
翌日,都江堰市發(fā)生泥石流,44人死亡,117人失蹤。都汶高速附近,4座橋梁垮塌。其中,福堂大橋被泥石流沖毀,一段超過20米長的橋身落入河中。50米外的213國道橫跨河面的老橋,橋身全部被沖走。阿壩州州長吳澤剛稱,該州有10座橋梁全毀,36座橋梁半毀。
結合各地通報,第一輪災害中,成都、德陽、阿壩、綿陽等地至少垮塌大橋19座。
地震貽害“汶川地震之后,四川泥石流的誘發(fā)已成為暴雨控制型。”崔鵬說
在四川各級政府通報中,使用了暴雨洪澇災害、地質災害等詞語。橋梁垮塌的直接誘因是自然災害,江油市、德陽市、阿壩州等地官方均持這一觀點。
四川省氣象局統(tǒng)計,7月7日至15日,四川省西部出現(xiàn)罕見特大暴雨,強降雨區(qū)主要位于汶川、蘆山地震災區(qū)。都江堰市幸福鎮(zhèn)雨量超過1150毫米,相當于都江堰年均降雨量。廣元市、綿陽市、德陽市、成都市、眉山市、樂山市、宜賓市、自貢市同樣普降暴雨,部分地區(qū)24小時降雨量超過200毫米。
“汶川地震之后,四川泥石流的誘發(fā)已成為暴雨控制型?!敝锌圃核砍啥忌降厮降貫暮εc地表過程重點實驗室主任崔鵬說。地震使四川境內形成足夠多的松散堆積體,不用像震前一樣靠時間積累。
崔鵬參與的一份研究顯示,汶川地震及其次生災害形成的松散堆積體規(guī)模約為28億立方米。這一規(guī)模相當于1000多座央視新大樓。岷江、沱江、嘉陵江流域的震區(qū)133個縣(市、區(qū))已經查明地質災害及其隱患點共有約1 .9萬處,其中包括滑坡9326處、崩塌5511處、泥石流1279處、不穩(wěn)定斜坡2692處等。這些數據遠超震前。
另一份對部分流域采樣的研究顯示,綿遠河流域每平方公里有超過10個地質災害點,石亭江流域每平方公里內有超過5個地質災害點。
松散堆積體經暴雨沖刷,匯入河流,使河水中沙石含量增加,對橋體沖刷作用明顯?!?·9”災害中,盤江、青白江等流域均出現(xiàn)超50年一遇的洪峰。
這些劇變出乎意料。西南交通大學建筑勘察設計研究院高工夏招廣稱,許多早年建造的橋梁,設計標準已被劇變甩在身后。即便維修、加固,低設計標準也會成為安全瓶頸。
不僅如此,地震還使橋梁更加脆弱?!艾F(xiàn)有技術很難準確檢測隱蔽工程的受損情況”,夏招廣簡化了隱蔽工程的復雜含義,它所指是橋梁的基礎,埋于河床之下?;A無法檢測,使維修橋體事倍功半。
河床沖刷鄔貴全認為,實際沖刷超過了水文分析,這些橋梁的安全已受影響
不過,隱蔽工程重新露出河床正成為可能。
四川的橋梁,多數為擴大基礎型結構,另有一些樁基礎橋梁,多采取摩擦式樁基礎。生澀名詞簡而言之,擴大基礎類似腳大站得穩(wěn),樁基礎類似將筷子插進米飯里。兩者都需要埋進河床,前者埋得淺,后者相對較深,也只有20至30米。
四川公路工程咨詢監(jiān)理公司副總工程師鄔貴全發(fā)現(xiàn),汶川地震之后,成都和德陽地區(qū)金馬河、小石河、鴨子河、石亭江、射水河、綿遠河等多條河流上,多座橋梁基礎在洪期出現(xiàn)河槽不斷深切沖刷的問題。
2012年雨季之后,鄔貴全實地勘察了105省道綿竹段石亭江一號橋、富新綿遠河大橋、106省道德什段石亭江大橋、石亭江廣洛大橋。這些橋梁的一些橋墩,埋于地下7米深的部分已裸露在地面之上,其中,石亭江廣洛大橋的最淺埋深只有16米。石亭江中游河段平均沖刷深度已達10米左右。
鄔貴全認為,實際沖刷超過了水文分析,這些橋梁的安全已經受到影響。
夏招廣也注意到這個問題,“一次降雨,河床可以下降5-6米,至少相當于埋深的1/4”。今年的鴨子河大橋受損,他認為即是這個原因。
鄔夏二人均把河床下陷的矛頭指向了采砂。鄔貴全認為,四川河道中的采砂大量而無序,許多采砂企業(yè)在采砂后于河道中留下坑、槽。這些人為因素使水流紊亂,加劇了河水沖刷。
夏招廣稱,一些加固河床的沙石也被采走,導致河床更易被掏空。
垮塌的盤江大橋北岸,青蓮鎮(zhèn)人對采砂并不陌生。2009年底,華法村曾因采砂糾紛釀成血案,河岸邊生活的人都對此事略知一二。這只是村民口中采砂的矛盾之一。
2008年,擴大內需項目與汶川地震災后重建項目重疊,二者都要求政府在建設領域發(fā)力。砂石資源需求驟增。
四川省水利水電勘測設計研究院工程師石宗飛稱,在采砂管理劃歸水利部門前,國土部門對砂石的管理類似礦產資源。德陽等地將采砂權拍賣給企業(yè)。
鄔貴全曾聽四川水利方面人士說,四川一年的采砂量能夠達到國家在全國范圍內定下的標準。
石宗飛稱,這方面暫時沒有看到統(tǒng)計。不過,四川省水利廳的一份任務書描述,各類采砂設備蜂擁而至,無序采砂現(xiàn)象嚴重,一度形成濫采亂挖的混亂局面。近年來,采砂屢屢影響跨河高速公路、國道橋梁的安全。
夏招廣和鄔貴全都建議在相關河流全河段內要禁止采砂,但這項措施短時間內恐怕難以實現(xiàn)。水利水電勘測設計研究院牽頭,為四川省完成了重要河道采砂管理規(guī)劃,但這份規(guī)劃還在等待上級部門審批。而一些被拍賣出去的采砂權,合同仍未到期,這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
管理漏洞夏招廣認為,政府工程的選址應考慮地質災害,盡量繞開地質災害高發(fā)地區(qū)
盡管河道采砂問題仍有待解決,德陽市仍對“7·9”災害的應對感到滿意。
6月30日,德陽市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寶鳳村一座橋梁垮塌,一女子落水失蹤。但這并未被列入“7·9”災情。在7月7日開始的一輪降雨中,德陽市有6座大橋和20余座中小型橋梁垮塌,官方稱,并沒有人因橋梁垮塌而傷亡、失蹤。
這輪降雨,夏招廣曾到德陽協(xié)助保障橋梁安全。他認為,2010年的強降雨讓德陽有應對經驗,做到提前檢查、封路。
綿陽市則是另一番情形。7月4日,正值一輪降雨。這一天,按照綿陽市公安局和綿陽市交通運輸局聯(lián)合通告,青蓮大橋正式封閉維修,盤江大橋成為繞行通道。
這一決策如何做出,事發(fā)后,綿陽市及江油市官方均未做出解答。通報中只稱,盤江大橋啟用前,中交三公局(北京)工程試驗檢測有限公司接受委托,對盤江大橋進行了檢測和荷載試驗。
江油市交通運輸局常務副局長許賢斌稱,盤江大橋啟用后,有人值班,對車輛限高限重,并無安全預警,也不清楚橋梁在雨季的使用情況。
盤江大橋所在道路屬村級道路,2005年,盤江大橋作為廢舊公路,由江油市移交青蓮鎮(zhèn)政府管理。2011年6月,青蓮鎮(zhèn)政府作為建設單位,對盤江大橋進行加固,項目負責人為鎮(zhèn)長胡永剛。
2012年6月,項目竣工,盤江大橋重新投入使用。加固后1年又1個月即垮塌,橋梁質量問題引人擔憂,江油市宣傳部和青蓮鎮(zhèn)政府沒有出示橋梁及其加固工程的材料,只是在塌橋數日后表示,已經啟動問責程序,但至今沒有結果。
王華平在盤江大橋北做水泥板生意,常在河邊過夜。他稱,青蓮大橋有限重,盤江大橋無明確規(guī)定且無人管理,貨運車輛多趁夜色從老橋繞行,一些車輛載重達數十噸。
7月4日啟用前,檢測公司建議盤江大橋按“汽車-10”荷載等級限行,如此比照,貨運車輛是盤江大橋難以承受之重。
重建設輕養(yǎng)護、重主體輕防護,夏招廣認為,地方政府對待橋梁存在這樣的態(tài)度。
西南交通大學教授、四川公路學會橋梁專委會副主任委員蒲黔輝稱,各地方在橋梁養(yǎng)護上,普遍存在專業(yè)人員不夠、技術水平低下的問題。最底層的養(yǎng)護工,多是臨時聘用人員,他們可能是失業(yè)者,也可能是農民工,共性是并不懂得專業(yè)知識。他們所反映的信息不準確,可能造成上層管理者對橋梁病害的誤判,一些安全隱患會被忽視。
夏招廣稱,主體質量差致橋梁垮塌是責任事故,防護工程不到位,致使水毀等,可以歸咎于自然災害。
夏招廣介紹說,213國道汶川到都江堰段一側依山一側傍水,地勢險要。汶川震后,這里成為地質災害點。作為汶川地震中具有符號意義的生命線,該公路基本原址重建。但在2010年、2012年,該線路多次發(fā)生地質災害,導致斷路。
夏招廣認為,政府工程的選址應考慮地質災害,盡量繞開地質災害高發(fā)地區(qū)。但政府目前對地質災害的考量并不夠多。
崔鵬認為,即便無法繞開地質災害點,公路建設也可以考慮增加隧道,改明線為暗線。
成都理工大學環(huán)境與土木工程學院地質工程系副主任趙建軍則愿意從積極的角度去考慮,“地質災害增多是震后的新情況,這方面政府正在進行磨合。”
(南都記者 張晗 南都記者楊希越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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