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3月14日，這是讓所有炎黃子孫熱血沸騰的一天，時任榆林基地參謀長的陳偉文指揮502、531、556護衛(wèi)艦編隊在赤瓜礁海域痛殲越南侵略者，取得了中國海軍自蒸汽艦艇以來抵御外族侵略戰(zhàn)斗中最為輝煌的勝利。更為重要的是，南沙海戰(zhàn)的勝利收復(fù)了9個島礁，這為我國1992年提出的“主權(quán)歸我、擱置爭議、共同開發(fā)”南沙領(lǐng)土爭端解決方針提供了現(xiàn)實依據(jù)。2011年7月底，《現(xiàn)代艦船》有幸采訪了陳偉文將軍，聽他講述23年前那場奠定南沙格局的戰(zhàn)斗。陳將軍一生參加6次海戰(zhàn)，全部告捷，國外媒體贈以“常勝將軍”稱號。
謹以此文向南沙海戰(zhàn)中保衛(wèi)國家主權(quán)領(lǐng)土完整、保護國家利益、捍衛(wèi)國家尊嚴的民族英雄們致敬！
《現(xiàn)代艦船》：南沙海戰(zhàn)爆發(fā)前，越南一直在侵占我國南沙島礁并不斷干擾我國在南沙的正常建設(shè)活動，對于可能發(fā)生的戰(zhàn)爭，我國有準備嗎？
陳：我認為當時中央是有所準備的，考慮得很全面，在政治、外交、軍事等方面的應(yīng)對原則上有指示。
1988年2月22日下午，我出發(fā)去南沙之前，南海艦隊副司令劉喜中到碼頭送我，跟我講，中央首長最近對南沙爭端有個講話，內(nèi)容是南沙軍事斗爭問題。我很快就要出發(fā)了，這個政策對我來說太重要、太及時了，我馬上掏出本子要記。這時，劉副司令趕緊擺手說，“不要記，這是絕密，你看看就行了”。我就接過來看了看，一個口袋大小的筆記本總共6頁紙，寫得密密麻麻。我看得很仔細，把其中涉及對敵斗爭的原則總結(jié)成“五不一趕”，“五不”就是不主動惹事、不首先開槍、不示弱、不吃虧、不丟面子，“一趕”就是如果敵人占領(lǐng)我島嶼，要強行把他趕走。這是我自己總結(jié)的，不是本子上寫的，看完后我把本子還給劉副司令，跟他說了自己的總結(jié)，他說，“對，就是這么回事”。當時我理解的，中國這么大個國家要是被越南欺負了那就太不像話了，搞不好就示弱，處理不好就吃虧、丟面子。但我們有個原則就是不首先動武，絕不會開槍，基本的精神就是這樣的。
當時，我覺得“五不一趕”這個政策不夠具體，不主動惹事我可以掌握，不首先開槍是軍委的命令我當然要服從，不示弱、不吃虧、不丟面子，沒有具體的措施，趕也沒有具體的辦法，這個原則很空，執(zhí)行起來有困難，但是中央的指示必須執(zhí)行。這么籠統(tǒng)的政策落到我身上感到擔子太重了，我認為中央在南沙領(lǐng)土爭端上是有所思考、有所準備的，但我認為準備不是很足，很多具體措施跟不上，仗打開后顧慮很多，不準這個不準那個。但是那天那個情況，肯定要打，不打不行了。
《現(xiàn)代艦船》：請您講述一下南沙海戰(zhàn)的詳細過程。
陳：1988年2月22日下午，我率領(lǐng)502、503編隊離開榆林基地開赴南沙，23日晚上到達。到了以后艦隊指示我，“不要休息，第二天一早去南薰礁考察，看能不能建礁”。24日一大早，我就率領(lǐng)502、503兩艦去了南薰礁，并指示503艦派考察隊登上南薰礁勘察水深、底質(zhì)?？疾礻牶芸靾蟾嬲f可以建礁，然后我上報到基地，當天我們就接到命令，在礁盤上建一個類似北方人看瓜棚一樣搖搖晃晃的高腳屋。建好之后由于艦艇還要去其他礁盤巡邏，時間很緊，我們派上去5個兵駐守就走了。
之后十幾天，編隊先后去東門礁、渚碧礁、奈羅礁、安達礁、牛軛礁、赤瓜礁、瓊礁和鬼喊礁等8個島礁進行了巡邏和考察，看這些礁盤合不合適建設(shè)高腳屋。
1988年3月13日，我率領(lǐng)502艦去赤瓜礁海域巡邏，下午2點抵達。
拋錨后，我們放下去一個舢板，上邊載著6個人，去赤瓜礁勘察地形，看看水有多深，能不能建高腳屋。剛放下去就發(fā)現(xiàn)情況了，雷達兵報告，“西北方向發(fā)現(xiàn)2個目標向我駛來”，我趕快下令把放下去的舢板召回來，艦艇起錨迅速機動。一查，是越南滿載4000多噸的HQ505登陸艦，帶著HQ604運輸船。我們馬上調(diào)整航向向越艦逼過去，想把他們擠出去，不讓他們靠近島礁。到跟前的時候我讓艦上越語翻譯喊話，“這是中國領(lǐng)土，馬上離開”，他們根本不聽。到了鬼喊礁附近，HQ505拋錨留在了鬼喊礁，HQ604繼續(xù)往赤瓜礁開來。
艦隊有預(yù)案，叫我們一定保衛(wèi)好赤瓜礁，不能被敵人搶占了，因此我們掉過頭繼續(xù)跟著604擠它走。這期間，我嚴格執(zhí)行軍委的指示，不主動惹事，不首先開槍，叫艦上的翻譯喊話讓他們走，但是怎么喊話都不行。逼近后一看，HQ604上裝了很多建設(shè)器材，有竹竿、木樁，目的很明顯，就是要建高腳屋、搶占赤瓜礁。
到達赤瓜礁時，HQ604運輸船由于吃水很淺在礁盤邊上拋錨了，502艦吃水深沒有靠得很近，502是第一次去，對海域不是很熟悉，擱淺了就麻煩了。這時，我們觀察到，HQ604運輸船甲板上有很多工兵在活動，一看就來者不善、早有預(yù)謀。我們分析越軍肯定是要趁著低潮時帶器材上礁，潮汐表顯示14號早上6點是低潮，我判斷他們很可能6點要上礁，而此時，艦隊也發(fā)來電報指示，HQ505要搶占鬼喊礁、HQ604要搶占赤瓜礁、另有一艘HQ605要搶占7海里外的瓊礁，叫我們做好準備。我隨即命令王正利帶6名戰(zhàn)士連夜搶先登上赤瓜礁，并命令531艦和556艦前來支援。
那天晚上風(fēng)浪很大、夜色很黑、視線很差，根本看不到礁盤，戰(zhàn)士們找不準方向。好在我們的雷達兵技術(shù)很過硬，捕捉到雷達屏上戰(zhàn)士們鋼盔的移動位置，給他們當起了向?qū)?。最后用了?個小時才登上赤瓜礁，上去之后在赤瓜礁一艘沉船上插上國旗，此時已經(jīng)是14日凌晨1點多了。
果然，14日早上6點，越南兵開始登礁了，他們離礁盤近，先是一個兵帶著繩子游泳上礁，將繩子固定在礁盤上，然后用繩子將裝滿器材的舢板拉過去?？吹綌橙艘呀?jīng)開始行動，我們也要增兵保護赤瓜礁，艦上的兵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沒有多余的兵，我就把暫時用不上的比如炊事兵、衛(wèi)生兵、航海兵都派上礁，機電兵、雷達兵、槍炮兵不能上。與此同時，531艦也趕來往礁上派人，能上的都上了還不夠，最后礁盤上我們有58人，他們43人。
在增兵的過程中，502艦的政委李楚群看到敵人舢板是用繩子拉上礁的，隨即帶領(lǐng)戰(zhàn)士接近到HQ604運輸船前拿刀將繩子砍斷，這個動作是很勇敢的，就在越南船的跟前砍，越南兵一開槍他很可能就犧牲了。但是，越南兵看到這一幕也不敢開槍，他們明白我們的大艦就在旁邊，只要一開槍他們就完蛋了，所以不敢輕易動。按照上去的意圖，本來南沙就是我們的，我們又先上去插旗，他們14號早上才去，根本沒有道理的，理在我方。
越南兵上去之后也插了2面國旗，我就命令李楚群，“礁上58個人聽你指揮，要堅決把越南兵趕下礁盤”。
他很聰明，將礁上人員分成幾個小組，組成一個弧形往越南方向趕。剛開始距離遠，慢慢接近到30米距離，雙方看得很清楚了，要硬碰硬地奪旗了。
隨即，我方奪旗小組硬沖過去，與越軍護旗兵扭打在一起，身材高大的杜祥厚將一名越軍護旗兵打倒，隨即一把將插有越南國旗的竹桿打倒，用力一折，旗桿斷為兩截。這時，另一名越軍護旗兵打開保險舉槍向杜祥厚瞄準，說時遲那時快，楊志亮伸出左手一擋，槍響了，子彈射穿了楊志亮的左臂。
幾乎同時，通信兵報告，“敵人開槍了”，緊接著我聽到一陣斷續(xù)的槍聲——敵人已經(jīng)開火了。開槍、開炮的權(quán)在軍委，還擊的權(quán)在編隊指揮員，就是我了。我隨即命令，“立即還擊”。隨后，礁盤上雙方戰(zhàn)士進行了激烈的交火，槍聲響徹大海。我一看，壞了，剛剛礁盤上還能看到的戰(zhàn)士怎么一個都沒了，之前敵我雙方人員看得很清楚的，是不是雙方都犧牲了？原來槍響后，雙方都蹲下了，漲潮的海水沒過了他們的胸口，讓我虛驚一場。
而這時，越南HQ604船上的機槍也開始往礁石上打，我們好在準備非常足，502艦的主炮早就瞄準604了，通信兵報告，“604開火了”，我立即命令，“還擊，把604打沉”。戰(zhàn)士們準備得很充分，十幾秒后，主炮就開火了。25炮先打，37炮、100炮跟著，打了不到4分鐘HQ604就著火了，8分鐘后就沉了。期間，在瓊礁附近的556艦向我報告，“HQ605派出舢板登礁了”，我馬上命令556艦，“將占領(lǐng)瓊礁的605艦打沉”。當時他們還不太明白，問我“HQ605還沒有開槍、打大的還是打小的”，我趕緊說“他們是編隊來的，打大的，打母艦”。
打的過程中，距離502艦3000多米的HQ505也向我開火，它裝備有8門40炮，但有效射程只有3~4千米，我們的火炮口徑大，越軍的小，我們就不斷機動，始終處于HQ505艦射程之外，而我們能打得到它。
HQ604被打沉之后，HQ605也被556艦打成重傷，我就把炮口轉(zhuǎn)回來跟531艦一起打HQ505，當HQ605被打沉后，我就把556艦也調(diào)過來打HQ505。3艘艦一共向HQ505打了100多發(fā)炮彈，它開戰(zhàn)后沒多久就中彈起火了，船上頓時濃煙滾滾，船身也被打爛進水了，然后它就向海上快速逃離，開出去不遠突然掉頭回來了，高速沖向鬼喊礁，擱淺了。這個艦長還是很有經(jīng)驗的，當時HQ505艦已經(jīng)進水了，再往海上開肯定是要被打沉的，而登陸艦是平底的，它擱淺了怎么打都打不沉了。
《現(xiàn)代艦船》：我方艦艇的命中率怎么樣？
陳：海戰(zhàn)開始后，531艦在鬼喊礁對HQ505、502艦在赤瓜礁對HQ604、556艦在瓊礁對HQ605，當時跟敵艦的距離很近，不到1海里，可以直接瞄準，命中率都很高，不過531沒打幾發(fā)主炮就故障了，沒有很快將HQ505打沉。HQ604和HQ605沉沒后，3艦一起圍殲HQ505，502艦主炮命中率最高，556艦也不錯。
我在現(xiàn)場用望遠鏡觀察，僅502艦就打中HQ505登陸艦13發(fā)100炮，其中一發(fā)打到他們炮位里了，當場就炸翻了。502艦是服役時間較長的65型火炮護衛(wèi)艦，沒有裝備導(dǎo)彈，火炮訓(xùn)練抓得很好，實戰(zhàn)檢驗打得很準。531艦是60年代末建造的防空導(dǎo)彈護衛(wèi)艦，主要從事海上試驗任務(wù)，主機、主炮都是已經(jīng)飽受試驗考核后的裝備，主機已經(jīng)要到壽命了，主炮也已膛蝕嚴重，還沒完全修好就急急忙忙出廠了，沒打幾發(fā)就出故障了。
《現(xiàn)代艦船》：南沙海戰(zhàn)的戰(zhàn)果如何？敵人傷亡多少？
陳：南沙海戰(zhàn)我方無人陣亡，僅傷1人，艦艇無損，收復(fù)9個島礁，擊沉越南海軍艦艇2艘、重傷1艘，越軍死傷估計超過300人，俘虜9人。
這么多年來很多媒體報道南沙海戰(zhàn)戰(zhàn)果時都是寫打沉1艘、重傷2艘，其實南沙海戰(zhàn)當時打沉2艘，HQ505第2年也沉沒了。打的過程中艦隊給我發(fā)報問戰(zhàn)況，當時只有HQ604沉了，我就回復(fù)說沉了1艘，過了一會HQ605也沉了，但是外交部已經(jīng)把消息發(fā)出去了，所以一直到現(xiàn)在報道上還有個誤區(qū)。HQ505是越南侵略柬埔寨時的功臣艦，越南海軍一直想拖回去修理，1989年7月12日，蘇聯(lián)派遣拖船，想把它拖回金蘭灣修理，拖到大現(xiàn)礁以北10海里處進水沉沒了，所以西沙海戰(zhàn)中3艘越艦最終都沉沒了。
南沙快打完的時候，我接到艦隊電報，稱越南有3艘蘇聯(lián)建造的“別佳”級護衛(wèi)艦編隊往赤瓜礁海域機動，叫我準備再戰(zhàn)。我趕快把礁盤上的50幾個人召回來，重新編隊、機動，占領(lǐng)有利陣位準備對付這3艘護衛(wèi)艦，管不了俘虜了。后來機動老半天他們也沒有來，我們又回去撈俘虜，這時礁盤上只剩下9個俘虜了，我們就都救上來了，沉船上的水兵沒有撈著。
其中有個上士軍士長，全身是傷，就穿個小褲頭，破破爛爛的，李楚群給了他個水壺，他不要，以為要毒死他，李楚群明白意思，打開水壺喝了幾口，他趕緊搶過來大口大口灌，仗打了一天渴死他了。喝完以后說的第一句話，“感謝你們救了我”，第二句話：“希望把我送到香港去”，他知道香港好，也不愿意回越南去了。他還講，越南的軍官教育士兵說中國人怕打仗、怕死、不敢開槍，這種思想灌輸?shù)煤軈柡?，所以越南兵剛開始不怕我們，很猖狂的，后來我們一動手他們就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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