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善惡是非有時候并不那么清晰,甚至還可以互相轉換。善惡美丑,加上人性好惡,在制度安排層面,常常會比我們想象的要復雜得多。鄭州立交橋下凍死人的新聞,就是最好的注解。
在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河南鄭州有兩名“流浪者”先后凍斃在立交橋下。事后查明,第二起不幸事件的當事人,是一位精神稍有殘疾的老年人,出門走失,沒有及時找到家人,又拒絕接受救助人員的幫助,導致悲劇發(fā)生。第一位死者叫劉紅衛(wèi),河南杞縣人,家里有老有小,和自己的父親發(fā)生矛盾,幾年前離家出走,孤身一人在鄭州打零工。出事前身患疾病,躺臥在立交橋下20余天,其間救助站也曾前來救助,但劉紅衛(wèi)拒絕去醫(yī)院。等救助人員接到二次救助電話趕往現場,劉紅衛(wèi)已經撒手人寰。
事件發(fā)生后,城市的管理者成為了輿論的被告。因為這幅圖景看起來像極了一個隱喻:一邊是鮮衣怒馬,一邊是無家可歸;一邊朱門酒肉臭,一邊路有凍死骨。構成了一種控訴,控訴著城市管理者的失職和無能。我的同事在出事后前往鄭州調查發(fā)現,在鄭州,露宿立交橋下的農民工并非個別現象,這一群體大約有5000人,劉紅衛(wèi)只是其中的一員。但進一步的調查顯示,富士康這樣的企業(yè)在鄭州常年招工,工資不低,也有固定住所,但這些農民工卻并不愿意去。他們或因為家里農活脫不開身,只能農閑時節(jié)來城里賺點小錢,或不愿受工廠的約束,而市場上又有零散的用工需求,由此形成的一個自發(fā)的零工市場。劉紅衛(wèi)們,就是零工市場中的勞動者。因為收入不多,工作不固定,他們不可能在鄭州固定租房,于是不約而同地選擇在交易地附近的立交橋下露宿。
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下,鄭州市有關部門暫時將劉紅衛(wèi)的工友們免費安置在附近的小旅館,但農民工們不但不領情還抱怨連連,如果不是暫時規(guī)定不得在立交橋下露宿,他們并不愿意免費住在旅館里。因為零工市場在夜里依然有活計,夜里的活兒價格還更高一些,住在旅館導致他們晚上無法接活。
這幾乎是一個政府干預失敗的典型樣本。我相信,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希望進城的農民工能過得好一些,也希望政府的管理者盡可能給他們一些幫助。但問題的關鍵是,什么才是真正的幫助?如果細細分析,給那些打零工的農民工提供免費住宿,只能算是一種負福利。因為這樣的“幫助”沒有考慮機會成本,免費住宿雖然局部改善了他們的住宿條件,但他們卻因此喪失了更多的賺錢機會。對于這些人而言,他們更看重的是收入,而不是住宿條件。果不其然,當政府好心將農民工安置在旅館之后,一部分農民工無奈地選擇了回家。
其實,真正的幫助只有一個,就是給他們自由,住在立交橋下的自由。尊重他們的意志,主隨客便,居處隨意。而不是為了迎合旁觀者的道德期待,強迫他們,哪怕是免費地住進看起來體面的旅館。
為什么讓這些農民工住在立交橋下才是幫助他們?因為自由主義最基本的假定在于,每個人都會在給定的條件下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有些人認為住在小旅館都無法忍受,可有些人為了幾十塊錢的活計,卻寧愿住在大橋下。正因為如此,旁觀者的選擇邏輯,不能成為決定其他人行為規(guī)范的理由。如果強行按照其他人的價值判斷約束這些農民工,就不是真正的幫助,而是妨礙,甚至是一種剝奪,剝奪他們改善自身經濟狀況的權利。讓農民工自由地住在立交橋下,看起來有些殘忍,但卻是一種在尊重前提下的善,給農民工免費提供旅館,看起來雖然溫情脈脈,但其實卻是專制思維下的惡。在很多時候,善惡并不總是那么容易辨別。
話說至此,并不就意味著政府可以完全不作為。畢竟,有人凍斃街頭,無論如何都不能說是一個良善的社會。我的觀點,政府在尊重農民工們選擇的同時,鼓勵一些民間組織,或者民政部門,給這些露宿街頭的農民工一些救急性的幫助,比如在農民工集中露宿的立交橋下設置一些固定的幫助點,真遇到病得不輕的人,可以及時救助,以避免類似的死亡事件的發(fā)生。(王志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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