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這身騎行打扮，總會招來問詢的路人。

　　這種懺悔，是否含有心理補償?shù)某煞?，不得而知。有網(wǎng)友說：行為藝術(shù)也無妨，總比不道歉好。

　　這是王磊“懺悔之旅”騎行到廣州的第六天……

　　翻著一路上各媒體的報道，王磊嘆了一口氣，“沒有報道出我最真實的想法”。曾經(jīng)的殺人犯、備受爭議的懺悔者，王磊被推至輿論的風(fēng)口浪尖。他說他這一趟，除了想自我救贖，還希望喚醒世人的悔過之心。

　　唐山監(jiān)獄的獄警，昔日的戰(zhàn)友們，老家的侄子，都聽到了對王磊質(zhì)疑的聲音，但他們都說：“他（王磊）沒什么可炒作的”。

　　獄警

　　唐山監(jiān)獄的李警官，是王磊長達10年以上的心理咨詢師?！耙婚_始我也懷疑過他是圖名利，出獄后想走捷徑”，但當(dāng)王磊扎上頭帶、插上旗子、走上騎行之路時，她決定“永遠支持”。

　　1998年，王磊26歲，犯下殺人之罪，被送入韶關(guān)監(jiān)獄，服刑5年后，轉(zhuǎn)送唐山監(jiān)獄。

　　一想到不知何時能出獄，出獄后一無所有，只會拖累家人，他一度想要了結(jié)自己的生命。

　　監(jiān)獄里的心理咨詢師李警官，不斷開導(dǎo)他，甚至悄悄給了他多本有關(guān)懺悔的書。

　　入獄10年后，籠罩在王磊心頭的烏云，漸漸稀薄?？捎幸惶?，心結(jié)又在無意中被挑起。那是個監(jiān)獄組織的“服刑人員訪談錄”節(jié)目。主持人———心理咨詢師李警官向王磊提問，“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王磊陷入了沉默。

　　“我的心愿究竟是什么？”兩個月的徹夜難眠，王磊終于得出了答案，“我要到被害人家屬面前懺悔”。自此，“懺悔”二字不斷在他腦海里反復(fù)。

　　王磊想，如果出獄，他將懲罰自己，用雙腳走到案發(fā)地深圳，再到臺灣高雄，跪在被害人家屬面前，向他們懺悔。

　　這時，李警官卻覺得他是不接受現(xiàn)實。李警官甚至想過，王磊是想通過這事快速成名。是因為沒有勇氣，想尋求捷徑。為了給王磊分析此舉帶來的后果，她逐條羅列負面的影響，甚至最壞的結(jié)果?！氨毁|(zhì)疑、被嘲諷，這些我都提醒過他”，然而王磊的執(zhí)著出乎她的意料。

　　與此同時，王磊觀察到獄里人士很多缺乏懺悔意識。于是，懺悔之旅的想法開始不再限于自我救贖，他開始考慮起此事的社會意義。

　　“是不是善意的，社會都能接受？”王磊問李警官?！安灰欢??！?/p>

　　戰(zhàn)友

　　去年4月2日，王磊出獄。此后半年，始終“靈魂不安”。懺悔之旅的念頭蠢蠢欲動。

　　出獄后的王磊，開始用微信。其微信里，有一個150多人的群，那都是他昔日的戰(zhàn)友們。王磊的懺悔之旅傳開了，群里有些沒接觸過王磊的戰(zhàn)友，也紛紛議論起這件事，認為是作秀，是炒作。

　　“這太正常了”，當(dāng)時對王磊關(guān)心有加的老班長李華強覺得王磊的做法肯定會引來爭議。

　　王磊1990年入伍，在大連服役。在老班長李華強的印象中，王磊老實、陽光、本性不錯。2014年那年聽說王磊曾殺人的消息后，李華強一宿沒睡著。

　　不過，王磊還是得到了戰(zhàn)友們的支持和鼓勵：“咱是男人，犯了這個錯，要敢于承擔(dān)、勇于面對?！彼麄兩踔两o王磊籌集了一筆數(shù)千元的資金。因為這些，王磊的心定了。

　　河北唐山，是王磊坐牢的地方，是他為犯下的錯接受懲罰的地方。王磊決定從鄭州坐火車到唐山。他的“懺悔之旅”，從這里出發(fā)。

　　去年10月21日，王磊帶著在獄中寫的日記，和一封給被害人家屬的信，上路了。

　　出發(fā)的時候，遠在兩三千公里外的戰(zhàn)友，都趕過來為他送行。一個內(nèi)蒙古通遼的老戰(zhàn)友，60多歲了，開車 趕 到 唐 山 ，還 塞 給 他1000元。他們說，如果他需要，戰(zhàn)友們隨時給他資助。

　　“有人說他不如在家好好生活，孝敬父母”，李華強班長覺得那是因為大眾并不了解王磊的生活：父母離世?，F(xiàn)在王磊是有更深的理想，就是想喚醒社會對懺悔的認識。

　　也就在這一天，李警官的想法突然徹底被改變，“只要他有這份勇氣，無論選擇繼續(xù)和放棄，我都永遠支持他”。

　　路人

　　王磊的自行車上，插著一個醒目的旗子，白底紅字寫著：“懺悔之旅”。

　　他則穿著深色外套，額頭綁著頭帶，頭帶上三個字：“懺悔者”。

　　“你這個旗子是什么意思？”王磊經(jīng)停之處，總少不了問詢的路人。他不會主動去說，但被人問起，他也不隱瞞什么。

　　“我是一個殺人犯?！蓖趵诿看螌β啡苏f出這7個字的時候，都會去幻想他將遭遇什么樣的反應(yīng)。但一路上，王磊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遭遇太多的冷眼，大家都會安靜地聽他講自己的過去。

　　“這個騎行的人曾經(jīng)是一名殺人犯”，盡管聽到路人如此描述，但王磊覺得每次說完自己的故事，反倒松了一口氣。

　　去年11月17日騎行至鄭州開始，就不斷有媒體報道他。也從那時起，“炒作”、“洗白”的質(zhì)疑就從未停止過。然而也就從那時開始，有人資助他，一點錢、一頓飯、一晚留宿。他也幫著別人干些體力活。

　　12 月，王磊騎行到長沙。那晚大雨滂沱，時近8點了，沒吃飯的王磊還在趕路?！澳闶峭趵趩?？我在報紙上看過你”，一輛小轎車在他不遠處停了下來，一個男人打著 傘走下車走近對他說?！拔乙沧^牢”，這名男子向王磊表達了他的敬佩，還帶他去自己出獄后開的小飯店里吃住?！叭绻惆胪径鴱U，我會對你很失望，你的微信 我也會馬上刪掉”，王磊記得這個男子分別前對他說的話。

　　還有人對王磊說，不是同情他，而是佩服他的勇氣。這是王磊經(jīng)過安陽時，遇上的一位生活窘迫的小伙子。這位安徽小伙做小買賣虧了不少錢，聽到王磊的事，他硬是從羞澀的囊中掏出50元，塞在王磊的手心里。

　　家人

　　一路上媒體的報道，一路上質(zhì)疑的聲音，讓遠在河南鄭州的王磊侄子王輝也承受了一定壓力，“我們聽著肯定不高興，但跟小叔承受的相比，不足一提”。

　　王磊入獄期間，父母離世。哥哥姐姐每年都會來監(jiān)獄探望他。他把這個懺悔的想法告訴哥姐時，卻換來一句“不行”。哥姐只希望他出獄后成個家，安安靜靜過個正常人的生活。過去的傷疤就不要再揭了。

　　出獄后的王磊，寄住在河南鄭州哥姐家。通過親人介紹，在一家飯店打雜，月薪2100元。畢竟他有著不光彩的過去，飯店老板對王磊有個禁令，不讓他說出自己犯過罪，“說出來就會被炒”。

　　不能說自己的過去，而過去卻一直不斷提醒自己。看到王磊坐立難安，家人也不斷和他溝通。

　　王輝是一名大學(xué)生，和小叔聊天發(fā)現(xiàn)，“他是一個有理想的人”。王輝知道，王磊希望達到的目的是，讓社會上的人感覺到一個犯過罪的人也能有悔過之心。

　　“網(wǎng)絡(luò)言論不是空穴來風(fēng)”，王輝分析，“確實一路上小叔的言論，看似比較空”。但他認為，關(guān)鍵是小叔的勇氣，“不完成這件事，他是無法恢復(fù)正常人生活的”。

　　自己

　　現(xiàn)在，王磊已經(jīng)不知第多少次向媒體解釋他的懺悔目的。

　　王磊馱包里那封面向社會的公開信，交代了他此行的3個目的：除了到被害人墓地祭奠、向其親人表達懺悔外，他還希望推動設(shè)立“富凈———懺悔者”慈善基金及全國“懺悔日”。

　　可“基金”、“懺悔日”這些關(guān)鍵詞在網(wǎng)友的理解里，似乎等同于騙錢、假仁義。

　　王磊說，他只是希望所有曾經(jīng)對他人、對社會造成傷害、危害的人，以及富有仁愛之心的人們捐獻愛心，以資助那些家庭貧困、需要幫助的被害人和服刑人員的年少子女上學(xué)。王磊稱，委托慈善機構(gòu)負責(zé)管理該基金，他本人一概不接收捐資。

　　“這種炒作對我有什么意義呢？”在獄里王磊曾經(jīng)試圖了結(jié)自己的生命，他說他如今想通了，學(xué)會不在乎別人的想法?！拔冶究梢匝谏w自己的身份，我也逃亡過，知道逃亡的痛苦”，如今的他，希望磊落做人。

　　他還有大半輩子，他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殺人往事

　　王 磊，1973年生，高中文化，河南駐馬店人，退伍后在深圳西鄉(xiāng)鎮(zhèn)一娛樂廣場做保安。1998年7月12日傍晚，他和同是保安的袁勇，被兩位臺商老板叫了過 去，讓他們幫忙殺死臺商王富凈。許諾事成之后，每人2萬元，還會被重用，月薪5000元。但如果沒辦好，“第二天不用上班了”。

　　當(dāng) 晚，臺商吳老板把剛上樓來的王富凈騙到內(nèi)屋，用浴巾綁住他的脖子。吳老板發(fā)話讓王磊和袁勇上前幫忙，最后三人合力勒死了王富凈。然后王、袁又按吳老板吩咐 拋尸。1個月后，王磊被捕。一審判決死刑，緩刑2年。后經(jīng)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于1999年12月被判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采寫/攝影：南都記者 李雙